【個人作品】從巫術到科學─以控制為中心論述

前言:

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卡西爾(Ernst Cassirer)在其晚期著作《人論─人類文化哲學導引》的第一章節〈人類自我認識的危機〉開頭就說了「認識自我乃是哲學探究的最高目標」。遠從希臘的哲學開始,到近代複雜多元的哲學思想流派,所有哲學家無法避免又必須探究的基本問題就是:「我是誰」。因為唯有確立人類意識的基礎,才有一個堅固的基準點來探究各式各樣學科包含的內涵。畢竟所有的「意義」,都是從人的意識建立起來的。

在歷史的演變中,由人類意識所創造的文化,大致上歷經了巫術→宗教→科學的轉折。這三者看似不同,甚至會互相牴觸的思想系統,貫串其中的人類意識內涵,究竟是如何演變的?「巫術」作為早期人類文化的代表,是否包含了人類對於自身能力的認識,還有對於自身能力的控制呢?而這種認識又如何在漫長的時間發展中出現宗教,與繼而崛起的科學呢?以下就試從德國哲學家卡西爾的符號系統開始,加上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的巫術觀,詳細分析人類意識的控制性在巫術、宗教、科學三者間的演變。

一、意識與符號

在分析巫術、宗教到科學的轉折之前,首先必須對意識,還有意識如何產生「意義」做個基本的定義。何謂意識?由於意識是一個難以完整述說的概念,在這裡我大致上定義意識是人類對於環境和自我的「認知」。所有意義皆是從意識的認知中發展。而什麼是意識的控制性呢?由於意識是一混沌的概念,所以意識的表達就會反映出控制。換句話說,控制能力並不只是上對下的外顯行為,如君王控制臣民、歹徒控制人質;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的「思」就是一種意識行動的外顯,意識如果沒有控制掌握自己表現的能力,那意識內涵的表達就會變成無法產生意義和沒有章法。所以意識在面對現象的時候,會同時吸收經驗/感覺和經驗/感覺的形式。用一般的說法來說,經驗/感覺趨近於感性,而後者則接近於理性。關於經驗/感覺和經驗/感覺的形式的重要性,我會在下個章節巫術做更詳細的討論。

簡單定義意識的內涵之後,接下來就是解釋意識如何產生意義。在卡西爾的著作《人論》第三章〈從動物的反應到人的應對〉中,劃分了人類意識和動物意識的最大不同在於:「動物只能對信號(Signs)做出條件反射,只有人才能夠把這些「信號」改造成為有意義的符號(Symbols)。」換句話說,面對相同的環境現象,動物雖然能建立複雜的信號系統,如著名的巴甫洛夫「制約」實驗。但動物對於信號的條件反射並沒有牽涉到對於信號的意義內涵。但人能把信號改造成符號,並進而充填符號所代表的意義內涵。所以保守來說,目前為止除了人類會更進一步發展認知的系統之外,其餘的動物都是照著本能在認知和活動。所以動物不會認知「意義」,只有人類會在認知現象之後給予現象「符號」並產生概念,進而把意識→概念→符號→現象做一鏈結。

所以人能發明、運用各種「符號」,再使用符號創造出他自己需要的「理想世界」;而動物卻只能按照物理世界給予牠的各種「信號」行事,所以始終不知何為「理想」,何為「可能」。

在這裡提到的「理想世界」,我覺得就是卡西爾不斷強調的「文化」。「文化」、「文化內涵」、「符號系統」、「理想世界」、「想像世界」其實都是人類意識利用符號與概念的結合,進而描繪出的藍圖。可以說人類文化就是人類意識的一種理想實踐。藉由這種理想實踐,我們讓自己生活在一個「有意義」的世界中。我們不甘於本能對於信號的條件反射,還發展了認知的符號系統─意義。

二、何謂巫術

描述了卡西爾的意識→符號→文化的概念之後,接下來就接著解釋何謂巫術,與巫術的運作基礎。關於巫術的內涵,我引用的是英國人類學家詹姆斯·弗雷澤(James George Frazer)在其著作《金枝─巫術與宗教之研究》的說法。

在《金枝》第三章節〈交感巫術〉裡,弗雷澤使用「交感律」來解釋早期人類如何認知自然,又如何在認知自然規律之下使用巫術。所謂「交感律」,是兩個思想原則的結合:第一是「同類相生」或果必同因;第二是「物體一經互相接觸,在中斷實體接觸後,還是會繼續遠距離的互相作用。」前者可稱為「相似律」,後者可稱為「接觸律」。舉例來說,如使用插小人來詛咒的巫術。物品小人就是第一類「相似律」的應用,施術者選擇了一個模擬被施術者的形象來當作兩者有關聯性的連結。除了形象相同之外,施術者會搜集與被施術的相關的物品,如被施術者的衣物、身體部份…等,這屬於第二類「接觸律」的應用,施術者認為曾有接觸過的兩個物品,就算分離還是有繼續其相互作用。

所以巫術是人類認知「交感律」的實踐。在人類尚未區分感覺/經驗和經驗形式之前,人類認為意識控制能力所能運用的符號意義足以創造一個理想世界。在巫術的理想世界裡,人們一方面體會到自然規律,同時又認為可以藉由行使特定的方式來影響甚至達成自己的理想/想像。這種對於符號的控制能力是自給自足,並且自我實現的。因為巫術的控制能力來源是人類意識,所以巫術的文化就是人類想像的符號意義系統。肯定自我意識的控制能力,就會肯定巫術的有效性。巫術文化就是原始人類掌握符號系統的第一次嘗試。在這個時期的人類認為自己意識的控制能力是完整且無限制的,所以才會在認知自然世界運作的規律同時,認為可以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符號意義來影響自然規律。

所以不難想像巫術到宗教的轉折就是源自於巫術的失效。舉例來說,如模擬撒水能祈雨的巫術一再地失敗之後,人類逐漸的認知到自身能力的限制,也就是對於符號內涵控制的錯誤認知。因為原始人類在經驗/感覺的時候,並沒有同時發展經驗/感覺的形式,而僅只是錯誤的把意識到的經驗都做一統一性的聯想。在人類體認到自己認知的錯誤,加上巫術所建立的理想世界無法達到之後,原本以人類意識為主體的巫術,逐漸把自然的規律的起源投射到另外一個形而上、意識之上的存在─神。這種投射就是一種控制力量的過渡和轉移。看似簡單的概念轉換,實際上在巫術時期可能是十分痛苦的覺悟,覺悟到了自己掌握控制的符號意義並不穩定,自然規律呈現的現象實際上可能存在另外一個高於人類意識的控制力量。宗教的崛起、神的概念發展,都是人類控制力量轉移的過程。在這裡提到的宗教,並不單指後代嚴謹發展的宗教體系。我想泛指的是巫術過渡到原始信仰的結果,這種原始信仰的中心不再是人,而是人類意識和控制能力轉移形成的「他者」。

三、宗教到科學

解釋完巫術到宗教的轉折,可以發現人類意識對於符號控制能力的轉移和過渡。但這種對於符號意義的控制能力又如何從宗教中產生近代科學呢?除了簡單定義科學的內涵之外,我會深入討論經驗/感覺和經驗/感覺形式。

什麼是科學呢?在上古希臘、埃及就有天文學、幾何學,這些學科與近代科學又有什麼不同?其實觀察經驗可以區分為經驗與經驗的形式,前者是獨立區分的事件或感覺;後者則是人類精神的統一趨向。換句話說,巫術與科學在認識世界的概念上,兩者是相近的。兩者都認定事件的演變是有規律的。而且這種演變是由不變的規律所決定,所以他們是可以準確的被預測推算出來,一切不定的、偶然的因素都被排除在這兩個系統之外。但巫術時期的人們對於偶然性的錯誤連結,導致出了似是而非的邏輯形式。這種似是而非的邏輯形式可以說是一種理性思維的雛形,擁有區分和統籌的能力,卻無法真正區分偶然性和必然性的不同。而正是由於這種對於經驗/感覺形式的掌握控制能力不足,巫術時期的人類才會在巫術失效的時候感覺自己並沒有對於自然規律的十足控制能力。

所以科學就是一種形式的高度發展,舉例來說,如果我今天碰破了一個杯子,我看到了「破」這個形式;然後隔天我又碰破了一個碗,我又看到了「破」這個形式出現。巫術時期的人類可能會把這種經驗/感覺利用統一性的意識整合方式,認為這種偶發性的事件擁有必然性的規律,進而覺得自己可以掌握這種符號透露出的控制能力。但實際上兩個破掉的東西在科學看來所呈現的形式就是「物理力學」。科學排除了感覺/經驗的感性成分,而重點發展了形式─也可以說是邏輯。所以科學講求驗證,因為高度發展的形式需有「必然性」。巫術對於經驗/感覺形式的認知就是建立在把偶然性視之為必然性,所以才會導致對於符號意義的控制力不足。這種「驗證」、「必然性」就是巫術和科學最大的分歧點之一。

如此看來,在宗教時期人類把在巫術時期建立的符號意義和符號控制能力讓渡到另外一個他者存在上。宗教重視的是經驗/感覺,而非形式的邏輯必然性。相較於巫術,宗教文化的符號控制力來源是異於人類自我意識的。神作為一個最高的控制/解釋來源,是神給予我們符號的意義內涵,我們則用感性去認知和服從。直到了啟蒙時代,對於形式、邏輯的發展,原本依附在宗教之下的科學開始突飛猛進。雖然科學與巫術在對自然規律的概念上類似,但科學排除了感性/感覺而著重於對形式的發展。所以人類意識才能藉由對形式符號的掌握能力,把對符號意義、理想世界的控制能力重新從他者的「神」存在上回歸到人類的自我意識。

四、結論

在卡西爾《人論》的序文中,譯者說到了:「人只有在創造文化的活動中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也只有在文化活動中,人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因為在卡西爾看來,人並沒有什麼與生俱來的抽象本質,也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永恆人性;人的本質是永遠處在製作中的,它只存在於人不斷創造文化的辛勤勞作之中。因此,人性並不是一種實體性的東西,而是人自我塑造的一種過程;真正的人性無非就是人的無限的創造性活動。」所以巫術作為一種文化與文化活動,就是人類最初對於符號系統的掌握及控制,也是人類對於理想世界的呈現。

而巫術→宗教→科學三個人類的發展時期,正好展現了人類對於符號意義內涵建立文化活動的控制能力。在巫術由於錯誤的認知、還有統一性的形式整合,讓原始人類利用符號建立的理想世界遭遇了偶然性帶來的期望落空,進而把控制的能力投射到另外一個存在上,需要我們祈求、希望神垂憐我們的宗教,意味著人類意識對於自身控制能力的讓渡。直到了啟蒙時代,在許多思想元素的支持下,人類意識再度控制了形式的必然性,於是控制能力又從宗教的神慢慢的回歸到我們身上。雖然科學不是萬能,無法像以想像、聯想為本質的巫術那樣無所不能(當然只是形式統一上的錯誤認知),但我們藉由科學的確又重新掌握了自然規律的符號意義,於是科學符號勾勒出的理想世界,在控制力回歸人類之後,逐漸的達到高峰。

參考書目:

  1. E. H. Gombrich著,雨云譯,《藝術的故事》,臺北市:聯經出版社,2008年
  2. J. G.. Frazer著,汪培基譯,《金枝》,台北市:桂冠出版社,1991年
  3. Ernst Cassirer著,羅與漢譯,《符號、神話、文化》,台北市:結構群出版社,2000年
  4. Ernst Cassirer著,甘陽譯,《人論》,台北市:桂冠出版社,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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