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溫纳吞(Frank Swinnerton)有一篇文章說起種花的園丁來,他說這種人總是憂鬱的。在我們簡單的想像中,種花是一種不平凡的樂趣,園丁的憂鬱,或者因為種花在他是工作的原故吧。其實不是的。據他說,園丁對於花知道的事太多了,總發現他培植出來的花不是被蟲咬了,便是受了別種損害。明明是一朵美麗的玫瑰,他偏找出許多毛病來。史溫纳吞的結論是:幸福全靠無知。
我知道大多數的人都能夠隨遇而安,世上一切都不太好也不太壞;他們沒有狂喜,也沒有不能忍受的事情。或者有些人根本無感,無所謂好,無所謂不好;他們格外有福氣些。但我的朋友和他們根本不同,他對每一種聲音,每一種顏色,每一種形狀,每一種氣味,全頂真到極處;有的可以叫他高興得手舞足蹈,有的卻叫他怒不可遏。一個專家在他熟悉的那一門學識範圍以內,時刻要糾正別人很多的錯誤;我的朋友對人生的一切活動和態度的要求,其精細、苛求之處,就像他是一個專家。
他在生活和行動上追求盡善、盡美,和真實;恨不得有一個特別的世界,單單位滿足他藝術上的需要而設─雖然這樣一個至高的藝術境界未必是另外一個藝術家所完美滿意的。不過很不幸,我們的世界是千千萬萬人共有的世界,一切物件、制度、風俗、習慣,都是為千萬大眾而有;藝術家是孤獨的。蕭伯納在一篇文章裏說起世界的一切都不是為百萬富翁而造,這種人有時候很可憐;從這方面講起來,我的朋友倒又像是百萬富翁。